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极简的村庄 2021年01月25日

当最后一片黄叶恋恋不舍地撒手树枝,跌落寒风中;当仅剩的一颗秋柿把持不住红透的身价,砸向地面时,树桩已蜕变成极简的村庄。黑灰色的树枝丫叉在树桩的四周,透过树枝分隔的空间,是白墙灰瓦的房舍。村庄的色彩仅余黑白两色,或黑白递变的灰色,似一幅用徽墨涂抹洇染的水墨画。这是圩乡冬季时常有的景象。

然而乡亲们是执拗的、积极的。他们生活在极简的村庄里,可不愿意过极简的生活。女人们穿上花棉袄,扎着红头巾,跳动的色彩时隐时现在这黑白的水墨画里。男人们利用农闲置办年货,为过年做准备。打年糕做豆腐晒阴米做炒米糖,忙碌的他们是在为小辈们兑现着亲情的承诺。冬日暖阳下,老人们袖着双手靠在草垛边晒太阳。黑棉裤、黑棉袄、黑色的狗套头帽,还有同样黝黑的脸庞,无牙的瘪嘴里含着烟卷,似睡非睡间,烟卷上的红火星一闪一闪。一只土狗兴奋地追逐着被风卷起的黄叶。而土狗正值换毛期,成块掉落的狗毛滚成数个大小不一的绒球,撵着奔跑着的土狗。几只黑色的臭八哥,弹跳着啄食地上斑斓的秋柿肉。啄食完后,又訇地一声飞去,张开的翅膀上有对称的白色斑点。黄昏时分,灰白的炊烟起了,若有若无地在村庄的上空牵扯着,似那种淡淡的流年的感伤。村东的人家亮灯了,村西的人家也亮灯了,村里各家的灯次第点亮了,一片星星点点的温暖。

突然一夜北风紧,寒风啸叫着钻进瓦缝窗隙,睡梦中的人儿裹紧了被褥。第二天早上,主妇开门,一阵目眩,雪星子扑面而来。主妇嘴里叫,哇,好大的雪。树枝被雪裹了,青瓦被雪盖着,天地间仅余白色,这才是真正极简的村庄。娃子们奔走呼喊,鲜艳的羽绒服等保暖服饰似在点燃白雪。他们在雪地里打雪战。他们还搭雪人,用乌亮的桂圆核做雪人的眼,用橙红的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,还用从姆妈那儿偷来的口红抹雪人的嘴唇。

雪似一床厚棉被覆盖着圩野,覆盖着村庄。村庄在银装素裹中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清晨。村子九十多岁的老八太去世了。老人已是五世同堂,从她身上发脉的人足有小半个村子。老八太好福气,是白喜事。唢呐吹起来,锣鼓敲起来。夜晚上香,雪地里披麻戴孝的儿孙们跪倒一片。村子上空咿咿呀呀地回响着民间小调《十月怀胎》。此曲是圩乡女性去世所必唱之歌,以怀胎十月的艰辛来歌颂女性的伟大。出殡时,全村人都来送老八太上山,素白的孝服连绵一里有余,与圩野上的白雪相映衬。队伍的前头是儿子,素白孝服上缀着麻布块。其次是孙子,素白孝服上缀着红布条。再次是重孙,素白孝服上缀着绿布条。最被人们围观的是一个抱着年轻妈妈手里的娃子,他的素白孝服上缀着灰布条,他是老八太的嫡五世重孙。两岁的他不哭也不笑,一心摆弄着手上红色机器人玩具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中午吃炮饭时,很多邻村人不请自来,他们捧着饭碗来讨饭菜,讨回去给孙辈们吃。这是圩乡的风俗,高寿有福的老人的孝饭小娃子吃了,能分享到老人家的福气,往后会健壮听话不生病。

雪化得很慢,但树枝上的雪滑脱了,落地有声。灰瓦上的雪融化了,在屋檐上结起颀长的冰吊子。被雪覆盖着的黑色又显露了出来,村庄依旧是黑白的村庄。再过个几日村庄将变的热闹,家家户户都贴上红对联,白雪上散落着迎春的红绿的鞭炮纸屑。再过一二个月,柳芽儿绿,桃花儿红,梨花儿白,槐花儿香,村庄已是姹紫嫣红的村庄了。

而姹紫嫣红的村庄又将演变为极简的村庄。时间永不会老,四季还将不断的循环往复,村庄还会在繁简中交递变换。变的是村庄的外貌,不变的是村子里的人心和人情。变的一直会变,而不变的永远不变!

潘侨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