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嫂高挑、清秀，一条长辫垂到腿弯，走起路来，背后的长辫摇曳生姿，人前走过，引起一片热切的目光，她成了村里的一道美丽风景。

二嫂是腊月里嫁过来的，她的到来，给这个弟兄众多缺少女性显得有些沉闷的家庭，带来新的生机。家中添了新人，那年的年过得特有喜庆别有滋味。大年初二回门，二嫂望镜前站了站，拢拢头发牵牵衣摆，拎着礼品就出了门。走了一段路，发现二哥未及跟上，就在田埂路上等。二哥出门换衣梳头擦皮鞋，比新娘子讲究。回娘家后的初三四，去拜望的两个姑妈三个舅舅家分住几处，有些路程，走着走着二嫂就上了前，回头又站在路上等。二哥不说话，只是擦着汗，心里有点不自在，第一次发觉自己走路跟不上人。

正月初八，二哥开工上门做生活（手艺），他是木匠，早出晚归。二嫂做起了家务活，一早拎一桶衣裳去大塘里洗，一阵噼噼叭叭擂槌响，二嫂搓、揉、摆、甩、拧，一连套动作干净利索。先头来的不曾浣好，二嫂已直起身挽桶往回转，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。

开春做工，人上了田埂牛下了田，队长安排妇女打薅草肥田，论斤过秤计工分。我高中毕业回队，因无劳动经验，被安排在妇女组。我上午一担下午一担，二嫂上午三担下午三担，我是最少的，她是最多的；一般人则是上午两担下午两担。这件事让我自惭形秽，始对队长的安排有了理解，队里的妇女们始对二嫂刮目相看，她们说：没想到这小娘子比老娘们能干，嘻嘻嘻哈哈哈——

如果说打薅草是粗活，那么插秧就是细活了。爆竹声中开秧门，卷起裤脚下秧田，二嫂拔得快秧拢得齐洗得干净，打开秧把清清爽爽特别好栽；也有马虎人窝襄人拔的秧把泥巴糊赖乱七八糟的，栽起来不爽，分棵也困难。栽过几丘小田，接下来栽插大亩八时（那丘田后来成了我家责任田），几个社员像是约好了似的，挤挤眉头眨眨眼，二嫂有意无意被人让着第一个下了田，她也没在意。栽了一段，发觉有些不对劲，随后的男子速度甚快，似在追赶，大有超越之势。看明白这点，二嫂神色一凛，将长辨盘起，拉开架式，只见束束秧苗从她指间跳出，落地成棵，又快又匀，她解秧把时并不起身，十几个秧把下来，已将逼近之人拉下一截，一长趟到头，早见分晓，追赶之人已被拉下二丈距离。二嫂面不改色，而素被公认的插秧快手代小荣已是满脸汗水，显得有点失措，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了对手，不由得轻叹一声，也输得心服口服。事实上，二嫂并没有拿出十分的本领，也是不想让人太难堪。殊不知，二嫂在娘家做姑娘时就是有名的插秧能手，参加过县里组织的插秧比赛，且拿了名次，队上的人并不知晓她在娘家时的情况，只是听说她插秧快，有些不信。这下让等着看结果或一探虚实的人看了个明白，也算是见识了她的厉害。

活了棵的秧苗转绿发棵，田耘两遍靠了耙。趁着农闲，生产队里组织社员上午去县城大戏院看电影，因忙于家务，二嫂那天走时稍晚，结果她很快赶上队伍，对于唠叨着散步式的行走她不大习惯，干脆甩开胳膊，迈开长腿，和另一个叫做牧兰的姑娘大步向前，很快超过众人早先到达戏院占到好位。基于她风风火火走路快的特点，后来生产队里给大队部送信送材料或是去大队部取信取报纸时，队长常派她去，也算是发挥了她的长处。

渐渐地，队上人发现，这个叫杨明珍的女子，不仅走路快做事快，吃饭快说话也快，真可谓快人快语，自此，村人送她外号“三大快”， 本来叫“四大快” 的，但“四” 字不好听，就改成了“三大快”。 听队上人叫她的外号时，我会心一笑，觉得形象。二嫂先是不答应，后来叫的人多了，也就习惯了。

因为快人快语为人正直，社员们欣赏她，一些人找上她，让她帮忙找对象，二嫂不负众望，两年时间利用回娘家的机会给队里三个男青年介绍了对象，其中一个是亲妹妹说给了自己的小叔子。基于此，队里人都说二嫂嘴一张手一双，是个漂亮又能干的女人。

我结婚的家具是二哥打的。斧砍锯拉凿眼接榫，辛苦一天，免不了晚上喝酒。二哥酒量不大却有这点爱好，他中午不喝，怕影响做活。那天晚上正对饮之际，二嫂过来，说家里有事，叫他回去，二哥说不急，等喝完这杯再说，然后说着话，一边小口小口地呷，一旁的二嫂看在眼里，上前端起那杯足有二两的白酒一饮而尽，拉起他就走，一边说：喝就喝呗，一口喝掉不就完事，哪有那么多话；又说，你那叫喝酒？叫舔酒，真是的。后来知道，是家里电线被老鼠咬断了，黑灯瞎火的，子女要做作业，二嫂不懂电，来找二哥的。

我结婚是二嫂与姐夫接的亲，发嫁时女方不乐意，说答应好的缝纫机没有买，不能发嫁，气氛有点紧张。二嫂当即拍板，说二十里山路来回，取钱已经来不及，耽误发嫁时辰总归不好，要图个吉时良辰，结婚一生就一次，耽误不得，须早发早发，早发嫁早发财，早进门早招财，且当即拍板承诺，过门补给，说话算数。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，对方被打动，这才正常按时发嫁，不曾耽误。回到龙头，二嫂当即去家中拿钱，却是不够，又向村里老会计张传楷家里转借了一些，方凑足数字。那时我在村小学代课，月工资48元，180元的缝纫机款对我家来说不是小数，后来还是卖了一头肥猪才还上的。那台缝纫机现还保存在家里，有人愿出200元买去，女儿不让，她知道这台缝纫机的由来，说留作纪念。每提起此事，妻总是笑。

既是“三大快”， 头脑反应自然也快，二嫂两儿一女，除大儿子跟了父亲学做木匠，另外两个初中毕业皆考取中专技校，那时相当于考上大学，也算是了得。她小儿子是我带的小学毕业班的学生，是班里的学习委员，成绩优异，工作后成了高级工程师。据说儿女的聪明遗传于母亲，可见二嫂不仅能干，而且相当聪明。奇怪的是，三个儿女没有遗传到她说话太快的特点，当工程师的小儿子说话反倒有点慢。

二嫂60多岁了，去年国庆节我回家时公路上遇见，说话还是那么快，她说她去村部小超市买肉，不坐公交，步行，带煅练。看她走路不算慢。她家的几丘责任田还种着，夫妻俩舍不得放手，不知道她栽秧是否还有从前那么快？

临到结尾，交待一下：二哥二嫂，实际上是二表哥二表嫂，多年来就一直这么喊的，少一字，更加亲切。

方人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