芜湖日报
2020年11月02日
第RB08版:副 刊

深秋夕照

最美的夕照,一定是在深秋。写下这句话的时候,心里还是有些小开心,仿佛自己发现了别人不曾留意不曾发现的景致一般,便有些虚荣有些自负了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喜欢能给自己一些小欢喜的生活的细枝末节,譬如深秋的夕照。

夕照四时,各有不同。冬日的夕照,冷白、苍茫,容易让人想起天寒路远,残雪贫屋。茫茫的夕照里,望着远处的一星灯火,只能感觉到微弱的一点温暖,那是难以暖身暖心的。行旅之人,心总是漂泊难定,也是无处安放的,至少在冬日的夕照里,浪迹天涯的游子,是不甘心也不愿意将心安放于斯的。

夏天,我常到长江边去看夕照。水岸边,落日熔金,细细碎碎的光影,铺陈着瑟瑟的半个江面,粼粼的波光华丽炫彩。一叶渔舟划进绚烂的水域,仿佛是在构建一个美丽的错误般,我知道摄影者是希望这样一种闯入的,我也并不介意那叶渔舟的莽撞,默默地在岸上看着。好在不一会儿的工夫,渔夫便将打鱼的小舟,划出了那一片闪耀的光影。江面依然安静,夕照却不减热情。很多人都站立在江边,看着夕照和江面,表情有些贪婪,我也是贪婪的。

春天呢?在春天的欣喜里,万物生机勃发,似乎没有多少人在意那一抹夕照的。我对春天的夕照,好像也没有什么印象留下。我喜欢深秋的夕照,明媚而又温暖。它照进了时光的深邃里,也照进了些许寒冷的现实中。它照进了成熟的欣悦,也照进了浅淡的感伤。

一往情深深几许?深山夕照深秋雨。是纳兰性德《蝶恋花·出塞》一词结尾的句子。这首词的开头是“今古河山无定据”,我更喜欢起句的突兀、饱满,像浓醮墨汁的笔,落墨便不凡,于苍茫中蕴涵着辩证的哲思,只是它的调子有些高冷罢了。很多时候,人不能过于理智通透,也该有些一往情深的情愫,这样才可爱些。就像纳兰性德,他还看见了深秋雨后照进深山的夕照,那斜斜地从云层、树杪间漏下的阳光,照在林下的落叶、黄花和雨珠上,是多么纷繁而又复杂的场景,像无定据的河山,也像无定据的人生,在寒冷与温暖之间,在晴与雨之间,无定据。

有时候,我在想,宋词登上辉煌的巅峰后,曾有过一段漫长而寂寞的时光,这段时光经历了数百年,跨越了元和明,直到清初,才出了一位词风“清丽婉约,哀感顽艳,格高韵远,独具特色”的纳兰性德。对于词来说,纳兰性德是不是就如深秋雨后,照进深山的那一抹夕照,清丽而又明媚,哀伤而又凄婉呢。也许是,也许不是。

抛开纳兰性德的词不说,单是深山夕照深秋雨,又照亮了多少深秋的景致,温暖了多少在秋天落寞而又彷徨的目光。年年岁岁,深秋夕照,只是点亮时光的一抹亮色吧。

深秋的夕照,照进了收割后的田野。田野里一片凌乱、萧瑟,枯黄的草,被镀上浅浅的金黄。瘦弱的秋水上漂浮着淡淡的阳光,阳光会漂浮,时光定然沉落。远处的一株树,是乌桕,还是枫树,枝条上的几枚叶子像挥舞着阳光的暖色调的旗帜。我喜欢背对着夕阳看眼前的田野,这样才能看到田野里更多的亮色,心里也会被田野中阳光的温暖所填满。

深秋的夕照,照进了每一座村庄。村庄是一处驿站,夕阳不会在任何一所村庄长久停留,夕照只是时光的使者。在秋天里,它扶着村庄里所有灰蓝的炊烟扶摇而上;去给每一座屋顶每一片屋瓦均匀地洒上温暖的颜色;在每一座小院里留下一片阴影,努力掩藏属于小院的秘密;把村边石桥的影子斜斜地放到河水里漂洗,然后打捞起来仔细地打量;轻轻地抚摸每一只归来的牛羊,听它们喷出的响鼻和满嘴的青草气息;融化将要栖于埘的每一只公鸡和母鸡咯咯的声音,以温暖的表情还村庄以安祥。

看见深秋的夕照在涂抹点点的暖意,也看见时光在融化那些暖意,默默地,不言不语。我张开双臂,面朝夕照,去拥抱夕照的余温,任那样浅浅的暖意在我身上,轻轻地抚摸,如一双温暖的手。

章铜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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