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人都有两个故乡，一个是地理上的故乡，一个是精神上的故乡。曹运祥六岁离开父母，过继给姑妈家，从虞城的大王庄来到了洛阳，居住地改了，名字也改了，叫朱明德。大王庄回不去了，陌生的洛阳是绝境求生的避难所。

所以，曹运祥地理上的故乡是残缺的，或者就没有故乡。精神上的故乡对于曹运祥极其重要，直到退休的时候，他才意识到，人不只是需要一个住所，更需要一个灵魂的栖居地。

于是，他寻遍大江南北，走过千山万水，在烟雨江南，在一个与水相关的日子，仿佛是前世的约定，他与西河古镇一见如故。

“朱明德画画的地方”落地了，曹运祥精神故乡找到了。曹运祥揣着画笔、卷起铺盖， 告别北京， 驻扎西河，从此，他与西河的墙砖、石板、码头、江水一道，成为古镇的一部分。那是2014年。

年前读到过陈严法的一篇文章《我爱明德鱼》，对曹运祥的传奇经历充满了想象，读完吴云峰长篇纪实《绘梦》，曹运祥的形象愈加清晰，并逐渐理解了一个画家的人文理想和艺术气质。我去过西河古镇，那里的每一块砖、每一扇窗子、每一片叶子、每一弯水，都弥漫着艺术的气息，都可以成为一幅画。

西河的巷子里，流淌着六百年前的风，夜晚西河码头上，逝去的桨声灯影忽隐忽现。西河一以贯之的质朴，隐藏着纯粹中的诗意。

曹运祥个人的经历，是时代的缩影，是历史的缩写。读《绘梦》有两个切实感受：一是读出了新中国七十年的革命史，二是读出了西河古镇六百年兴衰沉浮和峥嵘岁月。

一个人和一个古镇狭路相逢，是情感的对接，是灵魂的默契，最终才有了书中的彼此接纳，相互成就。

曹运祥的人生是一部大戏，跌宕起伏中见波澜壮阔，逆水行舟时抱定九死不悔，春风得意处自律警醒，功成名就后返璞归真。“强者”不一定是“智者”，“智者” 不一定是“强者”，官员身份的曹运祥在这两者之间实现了一种平衡，与他艺术素养和人文精神的长期熏染滋养休戚相关。我在网上看过“明德鱼”的画面和视频，单凭他笔下的形神兼备成群结队的鱼，足以确立其作为一个画家独立而独特的个性化地位，可他自称是一个“美术轻骑兵”，根本不是什么“艺术家”。

古希腊德菲尔神庙的第一条箴言是“认识你自己”，认识自己比认识他人要难得多，也重要得多，人一旦拥有了权力、金钱、地位、名声，“认识你自己”就像烟盒上的“吸烟有害健康”一样，几乎不起作用。曹运祥的自省、自察、自律是一种素质，更是一种品质。曹运祥与西河古镇和街坊融为一体，是他把自己还原为一个“普通人”，一个吞吐人间烟火的市井百姓，西河古镇抹平了曹运祥官员、画家的角色，来到西河，铅华洗尽，附加在人的自然属性之外的喧哗与荣耀一同被删除了。西河人叫他“老曹”，而享有盛誉的“朱明德”只出现在画作的落款上，成了他“美术轻骑兵”的一个印章。

朱明德还原曹运祥，是“归真”；曹运祥定居西河，是“返璞”。

“贴近百姓，贴近生活，贴近水域”，可以概括为一句话：贴近自己本真的心灵。

西河满足了曹运祥所有的文化想象和心灵期待，所以，西河成了曹运祥的故乡。我第一次去西河，首先惊诧于古镇的质朴、纯正、安静，没有商业的激烈与张扬，在这里，人可以过滤掉内心的杂质，净化所有的焦虑和浮华。曹运祥在“喧哗与骚动”的社会上努力奋斗一辈子，并取得了足够的成就，他异乎寻常的励志和斗志是一种人生的力量，也是一种生命的消耗，所以，退休后，他由“向外活”转向“向内活”，由“活给别人看”到“为自己内心活着”，如同游子归来，西河实现了曹运祥的精神还乡。

吴云峰的《绘梦》紧扣了这一主线，生动地、立体地写出了曹运祥与西河古镇的传奇故事。《绘梦》将曹运祥定位于一个画家、一个长者、一个普通居民，于是，曹运祥跟西河街坊拿起筷子吃饭，端起杯子喝酒，喝三十块钱的酒，吃不超过三个菜，帮街坊解困，为镇里谋划，给学校开讲座，甚至举报有人偷鱼，他教孩子画画，孩子留言簿上直呼“朱明德，你讲的还不错”，细节的力量如同绘画中的线条和笔墨，将曹运祥的人物形象塑造得鲜活饱满。《绘梦》是有难度的写作，一个人和一个古镇如何捏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，在资料和采访之外，需要寻找并发现两者之间内在的逻辑联系，《绘梦》在一个人和一个古镇的“情感对接”和“灵魂默契”的视角设计上，做出了出类拔萃的努力。

《绘梦》是为一个人和一座古镇立传，也是为一个时代立传，而《绘梦》更重要的意义在于：深刻探索了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对立统一背后“以人为本”的重大命题，并将人的“精神家园”定义为灵魂最后的归宿。

西河古镇是时代的现场，曹运祥是圆梦的实证。

以上文字，纯属个人解读，就教于方家。是为序！

（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主席、安徽省文联副主席、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）

本文系该书序言

《绘梦》 吴云峰 著

安徽文艺出版社2022年4月出版

许春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