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 峰

夏日炎炎，不禁忆起旧年荷塘边、柳荫下的罾虾时光……

罾（zēng），是一种古老的渔具，《楚辞·九歌》云：“扳罾何为兮，木上做渔网。”可以想象，一群先民筚路蓝缕，为了氏族的繁衍生息，赤足披发，扳着大罾，在一片蛮荒的野水深处捞取生活。

对于乡间少年而言，扳罾带有一种游戏成分，所使用的罾很小巧，属最原始的那一种。

罾的制作简单，水乡长大的孩子，无师自通。首先，取两根粗细长短差不多的竹竿，用麻绳交叉绑在一起，做成一个支架；然后，裁一片正正方方的纱布，或者干脆铰一块旧蚊帐，分别将四个角系在竹子的末端。

在竹子的弹力作用下，纱帐刹那绷起，宛如一张小小的白帆，俨如一块窄窄的银幕，恰似一个大大的风筝，令人爱不释手。

为了增加罾的重力，防止它在水中浮起，也避免被风浪吹翻、或被流水冲走，须在竹架的交叉处吊一坨重物。人们往往就地取材，大多采用水边的鹅卵石。最后，采用杠杆原理，在竹架的交叉处绑上一根竹竿，便于将罾扳出水面。

一番操作下来，一具简朴、实用的罾就制作成功了！

为了吸引小河虾，就得“打窝子”，提前做虾饵。从榨油厂要一小片油饼，碾碎后，掺杂麦麸、玉米面，滴入几滴香油，搓成酒曲大小的丸子，虾饵就做好了。

整个暑假期间，我和同伴们像拎着灯笼一般拎着罾来到荷塘。那片荷塘，生着绿油油的水草，草虾极多。大家来到塘边柳荫下，一字儿摆开，各自找准位置，将罾儿缓缓沉入池塘，让它稳稳停在水底，然后将虾饵抛入罾中央，接下来大家噤了声，静静等待虾儿前来觅食。

日光下澈，树影如画，绿荫匝地，人面俱绿。一切静悄悄的，只有柳梢上的知了不知疲惫地嘶鸣，愈发增添了荷塘的静谧。一只红蜻蜓飞了过来，歇在罾架上，一动也不动，此情此景，仿佛齐白石笔下的写意小品。

透过清澈的水面，可以看见虾儿悄悄来了。也许嗅到饵料的香味，有的从水草间探头摆须钻出来，有的从岸边的石缝跃跃欲试，它们是那么的敏感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它们瞬息而逃。

当发现没有什么危险，它们慢慢游到罾边，双足轻轻一划，就潜到纱帐底部。它们吃东西很小心，先用钳子轻轻碰一下香饵，然后迅速后退寸许，接下来再碰一下，又后退，直到感觉真的没有什么危险了，才用两只钳子捧起食物美滋滋吃起来。

有时，为了争抢食物，它们竟剑拔弩张，长脚一挥一挥地，钳子一张一张地，胡须一翘一翘地，眼球子一突一突地。打起架来，会在水里形成小小的、碧色的漩涡。

该起罾了！

抑住怦怦心跳，小心翼翼持着提竿，将罾缓缓扳出水面，随着水从纱帐细细密密的孔眼滤出，虾儿们觉察危机来临，但为时已晚，水淋淋地窝在一起，拼命挣扎，蹦上跳下，嚓嚓有声，令人心花怒放。偶尔，有虾儿十分机警，弹跳而起，清光一闪，溅出水面，逃之夭夭。

扳着扳着，不觉到了黄昏。

此时，夕照将荷塘柳树染得一片通红，一朵朵荷花宛如红红的火苗在静静燃烧，有一种“晚峰横碧树梢红，数榜渔罾水影中”的古意。不远处的村庄，炊烟袅袅升起，大家完成最后一次收获，拎着湿漉漉的罾，背着沉甸甸的篓，喜滋滋回家。

收获的虾儿，须静养几天，让它们吐净秽物。在庭院的葡萄架下，有一口水缸，我将虾儿养在里面，并放了一些水藻。当读书累了，看虾游动、憩息、觅食，是一件有趣的事，成为孩提时代美育的启蒙。

一晃，我们都长大了，荷塘罾虾时光，于渐行渐远中，成了一缕难舍的回忆，一丝甜蜜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