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应欣慰，年届晚年的晚期，膝下还有个小小外孙女，让我享着含饴弄孙之乐；我也忧虑，她还在幼儿园阶段，围绕她学习的事，就给我带来教育上难解之惑。

教书教了42年的我，蓦然想起教我的老师来。上世纪50年代中期，我在屯溪高中求学。当时校园里有一大批深受我们喜爱、拥戴，甚至崇拜的老师，虽然时隔60多年了，他们的音容笑貌精神气质，我依然记忆如昨……

教数学的黄老师，书画兼精，师承新安画派，屯溪街上商铺匾额上所书店号多半出自他的手笔。每到元旦，教学楼那面专贴学生自制贺年画的大墙上，准能看到他的一张贺年画作。同学们私下传说，他大学时曾被开除过，原因不知，但能在新中国成立前被大学开除，在那时同学们心目中，受到广大学生一份带着神秘色彩的崇敬。

操着桐城口音的是教导处的汪主任，无论哪科老师缺课他都能顶，我就听过他顶的语文课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，用今天眼光看，他几乎没用什么教学法，且在课堂上随着同学们兴趣，竟把课文内容扩展得海阔天空。特别是文中那场大雪，被他一描绘、一渲染，好像教室里已然满空鹅毛飞白，一地积雪铺絮，以致现在我还能学着用他的桐城口音背出“正是严冬天气，彤云密布，朔风渐起，却早纷纷扬扬卷起一天大雪来”的句子。

教化学的陈老师腿脚欠灵便。据传许多年前，他就能自制牙膏、肥皂卖钱养家。新中国刚成立那会，老师们早饭都在学校食堂吃，早餐的稀饭过稀，老师们有意见不敢提，陈老师就能当着校长面将一碗稀饭倒在饭桌上，请校长数数有几粒米？何等的风骨！

霸气十足的张老师一贯懒修边幅，一上讲台就自有“吾乃天下第一物理老师”的气概。他板书起来就像扣动扳机对着黑板进行扫射似的，哒哒哒哒，又响又快。讲台“肚”里有张木凳，本是给电工师傅备用的。当讲课讲得兴起时，他竟随兴所致将木凳拖出，把一只脚踏在上面！这在课堂上本属“不雅”，但由边幅不修的张老师摆出这个POSE，却征服了全班，都觉得此时此刻的张老师非得如此而不可，谁叫他的课教得那样魅力四射？

——哦，难忘的班主任黄老师来了，我那时刚刚从穷乡僻壤突然来到陌生的屯溪市，突然进入这所连操场都分东西两个区的大校园，一时局促不安。是你，用亲切的关怀让我局促渐消，适应了新环境，融入了班集体。那时你带古代文学课，我就觉得如学不好这门课就对不起你黄老师。那次我喜出望外，因为一篇作文竟被你当作范文在班上宣读了。黄老师，你没法想到，你那无意之举就在我心田里播下了一粒文学的种子……

我知道，之所以有这样的老师阵容，就不能不想起我们的张校长。精壮的身材，浓密蜷曲的黑发，接任之后大刀阔斧，改校名为“屯溪高中”。从我们这届始，招收女生；再从国家运动队中选招了拳击、击剑、摔跤等运动员来校当教练，率先在高中阶段开设这些“稀有”体育项目的培训课程……然而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管理下的校园氛围宽松祥和，因此来上课的老师，个个都能彰显个性……以致在毕业后这么漫长的岁月里，这批老师的学问才华、精神骨气、课堂风采、育人情怀都还“活”在学生的心间……

女儿又来和我商讨：巧虎、斑马英语，宝宝在学着；听说又出来一种新的学习机，我们要不要买……

我知道教育的现状，也理解女儿的焦虑，但我惑于不知如何回答女儿这些具体问题。思之再思，我只能这样审慎地告诉女儿：你是否了解视频里的老师与校园教室里的老师是不一样的。视频里的老师，是真人出演也好，是卡通人物模拟也好，都不可能以自己人格魅力去影响学生，更不可能随着灵感忽至而突破内容框框即兴发挥、不会把自己人生阅历人生感悟随机融进课堂教学。校园里老师则不然，讲究的是教学质量，而教学质量的高低，授课老师的综合素质往往是非常重要的因素。因此老师们必然要在长期学习，长期实践，长期修养的积累中，不断提高综合素质；他们讲究课堂语言的表达艺术、课堂氛围的营造能力、现场情感的抒发魅力、课堂局势的驾驭功夫，甚至本人的风度气质。那么课堂上能让学生印象深刻，过目难忘，直至被浸染入心，陶冶入髓的，只能是有综合素质的老师。

我的高中学习生活让我明白：学生上课一定不能少了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笔走龙蛇的老师；一定不能少了未必字正腔圆却有个性的老师；也一定不能少了以仪容神采、肢体动作来面对面吸引学生、感染学生的老师！因此，我坚信“应试教育”这一页在我们的教育史上总会翻过去，眼下只是草色初萌近看无。

焦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