芜湖日报
2022年05月25日
第RB06版:留春

初夏的白

一入夏,许多艳色的花儿都暂时歇了场,悄悄坐在枝头的,是小朵小朵的白花儿。

白花不招摇。夏是低调的。

初夏有茉莉。开着白花的茉莉。

梅雨季将至未至,空气先已软软起了湿意。爬满青苔的老宅前,青砖灰瓦的廊檐下,茉莉不大的卵形叶子缀满极细的枝干,它们啜饮着南方的露水,然后吐出纽扣大小的花蕾儿。白色的花蕾三五颗,聚在枝尖上,像几粒豆子,微微染着一点豆青色。

茉莉最像少女,最具初恋气质。那些白色的花儿盛开时,悠悠散着淡雅的香味儿,一种我且盛开但不会惊扰叶子的意思。夏天么,绿才是主题。茉莉花瓣单薄,若是浮在杯子里,没个三五朵,是铺不满杯口的。花期也短,一朵花再美,也只开一天。

少女时候,我买香水,最爱茉莉味的。后来喝茶,也爱茉莉茶。及至成年,也只想低眉做一个小白花一样的女子,不浓烈。是干净就好,淡然就好。

初夏有金银花,初开白色,翌日便成金黄。盛开时,寸把长的细细花蕾裂开,香气炸泄,仿佛无数小蜻蜓停栖在悠长悠长的藤蔓上,呼唤雨季到来。记忆里,老家的土篱笆墙上,睡着厚厚一堆金银花藤,篱笆墙下丛生野蔷薇。花开时节,金银花和野蔷薇相望相迎,乡人荷锄下地,路过也不采。只有野蜂子在那里嗡嗡扑扇小翅膀,也像荷锄奔忙的农人。

金银花开过,便是栀子开。栀子也是开白花的。

栀子花在乡下是寻常物,童年时,我们那个临水的村庄里,家家门前一棵。家家都有栀子花,所以家家的女儿初夏都有花戴。

栀子花比茉莉花开得要胆大些,直白率性些,有些乡下小妇人的质朴和热情。那花有掌心大,重瓣的甚至有碗口大,一朵花的香气能涨满一间屋子,一棵花树能香大半个村庄。所以,栀子花盛开的初夏,我的村庄仿佛被花香给抬升起来了,荡荡浮动。村庄醉醺醺的,乡路也熏弯了腰,在花香与草木清气里逶迤着,迎送劳作的乡人和出门的学子。

有一回晚上,在巢湖边的湖滨大道上开车,夜色幽深,路边的树木芦苇幽深,心下莫名生起漂泊的孤寂。这时,忽闻得风里一缕栀子花香,不禁缓缓放慢车速,心儿也在花香里缓缓安妥。在我的习惯性思维里,有栀子花的地方,必有村庄,必有一户户安静生活的人家,那人家也必有纯洁好看的女儿……人世是这样端然美好,寻常烟火也是可亲可敬。

在我的江边小镇,开白花的还有夹竹桃、木槿、牵牛花之类,只是这几种植物也有开红花或紫花的,到底比不得茉莉和栀子的纯粹。

早先,我们小镇的江堤脚下,还有成片成片的荷塘,塘里白荷花居多,覆盖了茫茫的水面。也有红荷花,艳艳的,像个小妖精,远远摇曳在塘边的蒲草和芦苇丛里。童年时,我喜欢和家住塘边的同桌琴去采红荷,红荷耀眼,总有些鼓荡人心。我们采红荷,大人们也不责备,他们说红荷是野荷,对之不屑。

白荷自然不可随意去采,因为那是家养的荷花。所谓家养的,大约代表着正统,代表着被认同,也就代表着身份地位。

乡人厚爱并呵护白荷。以致我们站在塘边,远看白荷,无端觉得有隆重的事要发生。白荷令人觉得纯洁矜持自有其深远的意义。心想着,长大了,可一定要做白荷一样的人。

冬天,抽干荷塘的水,乡人去挖藕。在白花花的冬阳下,许多人赤了脚去踩,去寻最粗最长的藕。那是白荷花身下结出的白藕。

春暮天,父亲在门后的长宁河里种菱。虽然只种了三四丛,但菱发得快。父亲说,“六月六,发一间屋。”那得能摘多少菱角啊,这童年里最清甜的水果。在我们的方言里,“六”和“屋”的韵母发音相近。一棵菱,到了六月,可以在水面抽枝散叶地铺出一间屋那么大的场面,这是一棵柔嫩纤弱的水生植物默默撑开的生命格局。

菱开白花。在初夏,白花出水,蛾子似的,比茉莉花还要小得多。仿佛不愿意让人知道,它开花了。

许冬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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