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新

前段时间，与友人结伴去西北边陲小城看薰衣草花开的盛况，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薰衣草香，漫步在薰衣草文化博物馆。忽然，朋友眼前一亮说，这个提炼精油的装置，和我们小时候看到的炼薄荷油的装置不是一样吗，只是这个装置是微缩版而已。那一瞬间，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，如潮水般的回忆漫过心田，那些曾老去的时光，尘封已久的儿时的影像变得鲜活起来了。

薄荷是江海平原常见的农作物，记得童年时，村里家家户户的承包地里都会栽种，因为种植薄荷的收益相对于其他农作物来说要高一些。每年的8月份，大片大片青翠的薄荷成了田野里的主旋律，一株株绿色的小小身躯尽情地舒展着，手牵着手、肩挨着肩，在微风的轻拂下，悠哉自在地摇晃着。薄荷的多齿叶片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，茎端那淡红或淡紫色的小小柱形花，娇俏可人地在风中点头，田野中飘散着的是阵阵馥郁的薄荷香。

薄荷成熟后的收割是个技术活儿，火候掌握不好会影响出油率。收割薄荷的最好时机是在烈日下的中午，在阳光的照耀下，薄荷蕴含的油全部上升到了叶片里，据说这些经验都是人们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。因此，薄荷的收割季，是人们最辛苦的时节，常常看到他们不顾阳光的炙烤，大中午就抓着镰刀挥汗如雨地抢收抢割着，割下薄荷后，立即摊开晾晒，以免积压导致薄荷发酵，影响收成。薄荷晒蔫后，还要及时扎捆，并运送到炼油的地方。

那时候每个村民小组都有一两个土制的加工设备，采用直接烧火常压水上蒸馏的方法来提取薄荷油。首先在大锅内放入一个用钢丝做成的网状蒸垫（起到支撑薄荷茎秆重量的作用），然后再向锅内加适量的水，将收割好的薄荷均匀投入锅中，盖上锅盖，往连接处的水封槽和冷凝桶内加满水，放置好盛满水的油水分离器。然后把火烧旺，待锅内的水沸腾后，出油口就有油水混合液流出来，每锅一般要2小时左右，就可以停止烧火，出料取油。僧多粥少，村民们只能以抓阄的形式来确定顺序，一旦开炉后就不再停下，一家接一家，夜以继日，通宵达旦，直至全部完成。那一阵子，村民们要么急匆匆赶往蒸薄荷的现场，要么拖着疲惫的身躯，拎着薄荷油桶往家走。丰收的村民兴奋地边走边大声和左邻右舍介绍经验；收成不够理想的则是垂头丧气，回家后或埋怨收割方法不对，或埋怨出油时火烧得不够旺，家里难免传出阵阵责备声，这样的场景也是屡见不鲜。

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，薄荷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驱蚊止痒，让我们得以尽享清凉夏夜的舒爽。夏夜的晚饭后，伙伴们便在院子里纳凉休闲，或追着抓萤火虫或躺着数星星，遥望那悠远的苍穹。而可恶的蚊子不时地来偷袭一下，常常弄得我们很无奈，大人们便在门前的地里扯上几片薄荷叶子，在我们的手上、脚上一阵涂抹，顿时感觉清凉无比，蚊子也不来叨扰了。后来才知道，薄荷是一种用途广泛的中药材，适量服用有清心怡神、疏风散热、增进食欲、帮助消化等功效，用其加工的薄荷油、薄荷脑等，更是医药、食品、香料等工业的重要原料。

长大后读了些诗书，发现薄荷在宋朝时就有记载，南宋诗人陆游对薄荷情有独钟，曾有《题画薄荷扇》两首，一诗曰：“薄荷花开蝶翅翻，风枝露叶弄秋妍。”另一诗则是：“一枝香草出幽丛，双蝶飞飞戏晚风。”而诗中的“香草”就是薄荷。在陆游晚年的《得猫於近村以雪儿名之戏为作诗》中，“薄荷时时醉，氍毹夜夜温”描写的就是小猫吃了薄荷后变得醉醺醺，晚上就睡在温热毛毯里的憨态可掬的形态。而南宋诗人叶绍翁的小诗《猫图》印证了猫们似乎很喜欢薄荷，“醉薄荷，扑蝉蛾。主人家，奈鼠何。”想来那小东西只知道薄荷味道香美，却不知道它有轻微的麻醉作用；吃多了，便醉了，那个画面，真是妙趣横生啊。

童年的岁月里，夏日的空气中飘散着的总是浅浅的薄荷清香，那清凉味道一直陪伴着我成长。如今，家乡再也见不到大片的薄荷了，但在炎炎夏日，深藏于我心底淡淡的清凉却久久挥之不去。而薰衣草精油的香味瞬间又把我带回了那淡淡薄荷香的快乐童年。